2016年4月26日星期二

沙漠中的中国城: 墨西卡利 Mexicali, Chinatown in the Desert

在我的旅行中,我每到一个地方,都会去寻访当地华人的足迹。新加坡不用说,华人已经建造了这个国家。某一年,我在马来西亚海边小镇Selangor和那里的福建华人家庭一起过大年初一。走入胡志明市的13区,所有人都用广东话交流,几乎听不到一句越南语。路上偶尔会遇到来自泰国的旅人,我一般直接说我来自潮州,然后他们会说他们的爷爷,或爷爷的爷爷是潮州人。

印尼华人比较可怜,在泗水的关公庙中,和那里的华人只能用我很基础的印尼语去沟通,由于政府禁华文,连名字都要改成印尼名,他们如今只会一点点闽南语。没想到就是在仰光市内,我还能看到一座潮州庙,和庙里阿伯说起潮州话来,分外亲切。当然,我没有想到,原来在拉美,也有很多华人在这里生活。

在蒂华纳住了一夜之后,第二天就准备前往下一个边境城市——墨西卡利。去这个地方,一开始只是因为是个中转点而已。一早起来,我的周围已经充满了西班牙语了。从问路开始,无论我说的是不是英语,对方的回答直接就是西班牙语。然后,我觉得,我犯不着说什么英语了,直接讲西班牙语吧。当然,一开始总是艰难,多数时候稀里糊涂,听对方的话似懂非懂,有时候指手画脚,有时候干脆就掏出笔记本让对方把话写下。就这样,总算找到了车站,上了大巴。大巴走走停停,中间还要经停其他城市接人,不到200公里的路程,走了4个多小时才到。到墨西卡利时候,已经天黑。下车打算提行李,但是在大巴车下怎么找都找不到行李箱。

我开始慌了,没想到出师未捷,行李先丢,喊着mi maleta,mi maleta(西班牙语:我的行李)。谁看见了我的行李。最后我又重新回到车上找了一篇,终于在车后面的角落发现了我的行李箱。不知道什么时候,行李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搬到了后面来。

墨西卡利,就是我与拉美华人相遇的第一个地方。这里,也是墨西哥华人最多的地方。在墨西卡里城北面,紧挨墨西哥与美国边境,是La Chinesca区,也就是墨西卡里的中国城。估计在这里的华人数量有五千多人。当然,由于华人与当地人通婚,如果加上有华人血统的人,可能不只这个数量。因为这里华人数量多,中国甚至在这里也设置了总领事馆。

中国城里的中国餐馆
华人的杂货公司

路上多数还是墨西哥人面孔,偶尔会出现一些华人面孔。不过,这里林立着大大小小的华人开设的餐馆、旅馆和商店,以及华人的商贸协会、同乡会、祠堂。中华会馆就在其中。大门紧闭,不过我看到里面有一位华人阿姨在进行清扫。我和阿姨打了声招呼,问是否可以参观。阿姨就为我打开了大门。阿姨是广东台山人,来这里已经10多年了,在这里做清洁工作。她说这里几乎都是广东过来的比较多,中山、台山过来人比较多。 

中华会馆,在这里保存华人的记忆和文化(图/无畏)
墨西卡利的中山会馆,中山人在墨西卡利华人中占大多数(图/无畏)

华人在这里立足已经有百余年了。这个地方由于地处美国边境,就从墨西哥和加利福利亚两个名字各取一半合并起来,称为墨西卡利(Mexicali)。19世纪末,美国人发现这块沙漠中的土地肥沃,适合种植,所以在美国加利福利亚发展公司的主导之下, 引入科罗拉多河水灌溉,并开始有计划地引入中国劳工进行修建灌溉系统,开垦土地,种植棉花。来自广东沿海的人们饱受战乱与贫穷的煎熬,纷纷开始远渡重洋,来到这里寻找新生活,在坐了几个月的跨洋轮船之后,已经有不少人在船上因为营养不良而死去。没想到到了加州上岸之后,他们还需要在炎炎烈日之下,穿越加州的沙漠,才能到达墨西卡利。很多人在路上就渴死、累死。在墨西卡利附近有一座山丘叫库卡帕山,在黄沙堆中埋葬了许多在这里死去的中国人的尸骸,所以,当地人又把这座山叫做中国人山。

这群华工,就开始在一无所有的沙漠中开垦棉田,建造城市。很多人因繁重的劳作而倒下,劳累致死。熬过这段艰苦的日子剩下的人,则开始在当地扎根,与墨西哥人通婚,建立家庭。1917年,美国禁酒,大批美国人涌入墨西卡利享受这里的饮酒。有生意头脑的华人,纷纷开始投资开餐馆、咖啡厅、旅店、赌场、杂货店。渐渐,这块本来一无所有的沙漠土地,变成一个繁华的边境城市。毫不夸张的说,是华人建造了这座城。
华墨商务公司,当时墨西卡利最大的公司(墨西卡利历史档案馆/图)

与此同时,华人也开始组织起来。1914年,美国的华人洪门组织“致公堂”也在墨西卡利成立了分会。1919年,中华会馆正式成立。鼎盛时期,华人总共有26个社团。此时,华人人口达到26000多人,成为墨西卡利最主要的群体。过年时候,华人还组织起来,进行花车游行,庆祝中国新年。在那个年代,本土的墨西哥人可能看起来更像是个外国人。

1914年,美国的华人洪门组织致公堂,也在墨西卡利成立了分会墨西卡利历史档案馆/图)
20世纪初,墨西卡利的华人社团举行游行庆祝活动(墨西卡利历史档案馆/图)

但是,好景不长。1930年代,世界经济大萧条,在墨西哥积累了大量财富的华人成为社会仇视对象,政府出台排华政策,禁止墨西哥人与华人通婚,开始驱逐华人出境。许多华人与墨西哥人组成的家庭,举家被逐出境,有的回到了中国大陆,有的则到了香港,澳门生活。有的则逃到更加偏僻的北部山城避难。最后,墨西卡利的华人也只剩下几百人。在这个城市原来的人口优势地位已经一去不复返。直到1958年,洛佩斯·马特奥斯(López Mateos)总统上任,执行比较开放自由的政策,准许在外的墨西哥华人家庭返回墨西哥。年轻一代已经习惯东方生活,但又不得不随着父母返回墨西哥。 

墨西哥的公共宣传中丑化华人(墨西卡利历史档案馆/图)

此后,华人在保留中国传统习俗的时候,又再一次与当地交融,与当地人通婚,组建家庭。一个华人家庭里,有的更像华人样貌,有点长得皮肤黝黑,是拉美人模样,大家说的语言有时候是广东话,有时候是西班牙文。过年时候,这些华人家庭在门口放起了鞭炮,长辈给孩子发红包,互相道一句恭喜发财,俨然中国南方一个普通的小镇。

走进中华会馆,可以看到走道上挂满了展现当代中国生活的摄影作品。往里面走则可以看见墨西卡利华人的历史照片,前任中华协会会长欧阳画了一幅油画,画中表现了漂洋过海来到这块土地的先人度过的苦难日子。欧阳民(Eduardo Auyon Gerardo)正是华人与墨西哥人结合的中国第二代,父亲祖籍中山。他说自己既是中国人,也是墨西哥人。身为大学艺术系教授的他用这幅油画表达了他对先人的悼念和敬意。同时,他搜集华人的故事,写下了墨西哥华人研究的重要著作《墨国下加省华侨沿革史略》。

欧阳民教授的画作,表现了早期华人先侨的苦难(图/无畏)

登上二楼,就看见一个厅堂供奉着“历代先侨灵位”。设会馆的巨大意义,就是保存自己的记忆,保留自己的文化,而保留文化最主要的就是自己的语言。墨西哥的学校没有教中文,华人和当地人通婚组建的家庭的第一语言通常是西班牙文。这意味着这些华人后代有可能很快就忘记祖先的语言了。所以,会馆就开设了中华学校,华人家庭的子女就在这里学习中国语言和文化。我来的不是时候,没能听见孩子们学汉语时候琅琅的读书声。

中华会馆里摆放着历代先侨灵位(图/无畏)

走出会馆,支支吾吾地说出几句西班牙语,让路过地墨西哥人帮我在这门前照相留念。我指着会馆,有点自豪地跟路人说:Soy Chino,我也是中国人。路人也拿起自己的手机,和我来了一张自拍。然后,离去。

广州一祠堂前摆的石武将,可能来自皇帝陵墓

  陈氏宗祠(图/无畏) 在20多年前,广州的小谷围岛上只有一群静寂的村落。后来,由于广州大学城的建立,村落的面积大大缩小。不少村民也把老房子推倒,建起商业价值更高的楼房,毕竟周边都是消费能力不低的年轻大学生们。 乡村宗族最重要的象征物——祠堂倒是保存了许多。包裹在大学当中的北亭...